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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了上房,仲氏将几张帖子递过去,“因为婆婆过世,需得守孝三年,这一耽搁,不知不觉你就十八了,已然误了终身大事。我原本想在你父亲的弟子中挑几个德行俱佳者,却没料老太爷竟忽然决定北上燕京。眼下咱们人生地不熟,实在无法可想,而你岁数渐大耽误不得,母亲也只能带你多出席几次聚会,好生相看相看。这几张帖子你先挑挑,都是家里有适龄公子的,周家的嫡次子……”


听着母亲滔滔不绝的述说,关素衣眸光涣散,忆起往昔。上辈子,赵陆离正是在某一场宴会中看上她。原本凭关家的家世是绝对攀不上镇北侯这样的高门深宅。父母亲和祖父起初也很犹疑,考察过赵陆离的才学和人品后才欣然答应。然而过了门她才知道,赵陆离看中的正是她卑微的家世和知书达理的性子。他想找的不是妻子,而是一个专门为他照顾儿女,侍奉母亲的仆人,越卑微越能干越隐忍,自是越好。


可笑她做到了他所要求的一切,换来的不是真心,却是恶意,甚至于残害。如今重来一次,她不想报仇,只愿岁月安好。至于这辈子的镇北侯夫人该谁来当?爱谁谁,与她何干?


☆、谋算


关素衣在众多帖子中挑挑拣拣,仲氏待她拿起哪张就介绍哪家公子,可见早已派人打听清楚。她这辈子只得了关素衣一个女儿,对女儿的婚事自然不敢掉以轻心。


但从媒人或乡邻间打听到的消息哪里做得了准,大多是些不尽不实的溢美之词。关素衣一面细细聆听,一面心中暗叹:这七八位适龄男子中,据她上一世所知,至少有六位家中妻妾成群,后宅混乱;还有一个不及弱冠就死了。而他们的门第与关家相当,既无权势亦无余财,日子过得抠抠索索。然而即便如此,他们亦要一个接一个地纳妾,仿佛在攀比什么一般,实非托付终身的良人。


如今女人尚且有些地位都难以阻止,待四五年之后,徐氏理学彻底盛行,其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的思想催生出一大批伪君子,更把对女人的压迫与残害推向极致。


关素衣实实在在经历过一次,俨然已把嫁人视为畏途,又哪里再敢往火坑里跳?但她无法把自己的遭遇向母亲述说,略略一想,答道,“母亲,联姻还是要找知根知底的人家,免得女儿嫁过去之后平白受委屈却无处诉苦。祖父与父亲桃李遍天下,总会有几个弟子一同来燕京,您再等等看吧。嫁人毕竟是终身大事,须得慎重,女儿宁可再搁置三年也不愿错付。”


仲氏也舍不得女儿受苦,在家还是千金小姐,出门就成了小媳妇,私底下不知被公婆、夫君怎么磋磨,与其嫁给不知根底的人,还不如嫁给夫君的弟子,正所谓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”,总不敢太过亏待她。


思及此,仲氏忙把帖子收回去,准备过会儿就一一写信拒了。她思忖片刻,笑道,“所幸你提醒了娘,娘这才想起你四师兄过几日也要入京,他家境虽然窘困,才学和人品却是一等一的,其父母也都是厚道人,只不知你愿不愿受清贫之苦。”


清贫怎能算苦?关素衣当即便笑了,正欲点头答应却及时止住。四师兄的确是世间难得的好儿郎,人品端正,才学满腹,更对妻子一心一意,不离不弃。若嫁给他,哪怕日日吃糠咽菜,也比待在镇北侯府享受山珍海味、锦衣华服来得自在舒坦。


但问题是,上辈子他的妻子另有其人,夫妻俩琴瑟和鸣,恩爱白头,若此时答应,便似窃取了别人的命运一般。倘若因自己不幸而抢走别人的幸运,关素衣过不了心中那一关。记忆中,像四师兄这样可以依靠终身的男子世间少有,此时错过,或许又会陷入另一个泥沼,关素衣思来想去,不免摇头叹息,“娘,女儿不想嫁人。”


“身为女子,哪能不嫁人呢?依依别是害羞了吧?”仲氏揽住女儿拍抚。


关素衣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痴傻,改口道,“娘,四师兄家里清贫,女儿怕是受不了那个苦,您再另外相看吧。”下回再继续找借口推掉便是,这辈子她宁愿当女冠也不嫁人。


仲氏捏了捏女儿滑嫩的小脸蛋,心内暗忖:受不了苦,如此嫌贫爱富的话可不像依依说的,这孩子别是有了心上人却羞于挑明吧?她三番四次暗示我从夫君弟子里找,究竟看上了哪个?不是小四,难道是小六?得把明兰、明芳两个找来好好问问。


当仲氏忙着为女儿张罗婚事时,叶夫人递了牌子入宫觐见。甘泉宫内,母女俩屏退左右密谈。


“关素衣究竟是何方神圣,竟叫陛下惦记上了?”叶蓁目中满是厉色。


“你爹已经查清楚了,关素衣乃儒家泰斗关齐光的孙女,当日在觉音寺,她与陛下有过一面之缘,许是在那时候看上的。”叶母焦虑道,“如今皇上已昭告天下,册封孔明为孔圣、天下师,且盛赞儒学为王化之道,并在京郊建了孔庙,欲亲自前往拜祭。如今儒家学者纷纷得到重用,身为儒家泰斗,关齐光自是高位可期。你爹已得到确切消息,再过两日,陛下就会召关家父子入仕,关云旗将被晋封为太常卿,关齐光不得了,欲加封为帝师,秩俸万石。而此前,他们不过是一介庶民,无权无势。”


话落,刘氏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,可见对关家的骤然富贵感到极其不忿。


叶蓁亦大受震动,惊道,“太常卿?那可是九卿之首,掌宗庙礼仪,地位十分清贵。而帝师这一官职更是前所未有,秩俸万石,尊位堪比丞相,凭他们一介庶民,怎配?”


刘氏连忙附和,“是啊,你爹还是国丈,却只封了个太史丞,秩俸四百石,连一家人都养不活。关素衣尚未入宫,皇上便把关家抬到如此高位,莫非想册封她为皇后不成?”


叶蓁立即否定,“有太后在,皇后还轮不到汉人女子来做。”


“但还有一个昭仪之位,莫非你忘了?”刘氏忧心忡忡地提醒。


是啊,婕妤之上还有昭仪,那可是“副后”,同样权势滔天,足以压自己一头。皇上想要宣扬儒学,自然会把关家抬得高高的,一个昭仪之位,他定然舍得。叶蓁眉头越皱越紧,沉吟道,“关素衣才貌如何?”


刘氏眸光微闪,正欲修饰一下言辞,却听女儿厉声命令,“照实说!你若刻意贬低她,本宫就会轻敌,轻敌的下场如何,你该知道。”


后宅中都是刀光剑影、尔虞我诈,更何论藏污纳垢的宫里?女儿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,而叶家必定会随之倾覆。思及此,刘氏再不敢隐瞒,急道,“那关素衣从小跟随关齐光习文学字。关齐光君子六艺无不精通,诗、词、歌、赋,冠绝古今,连法家学派的泰斗韩信芳亦夸赞他乃一代文豪,其才学之盛可见一斑……”


叶蓁哪里耐烦听关齐光的事迹,正想摆手打断,却听母亲话锋一转,“曾有人说,关素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其才学不在关齐光之下,关齐光那般谦虚谨慎之人,却也点头笑应,可见对关素衣的才学十分认同。娘娘,才学这方面,你怕是比不得她。”


叶蓁唇角轻轻一撇,追问道,“那容貌呢?”


见女儿露出自负之色,刘氏越发不敢隐瞒,“《硕人》这首诗你可记得?关素衣的容貌,大约可比庄姜。”


叶蓁愣了好一会儿才颤声开口,“硕人其颀……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,领如蝤蛴,齿如瓠犀,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是这样的吗?真有人长成这样?”


刘氏沉重地点头,“我与你大嫂均悄悄去看过,确是如此。你与她……你与她相比还是差了些许。”


叶蓁听出母亲话音里的嫉恨和无奈,想来恐怕不仅是“差了些许”,而是很多吧?她向来自诩美貌过人,实在想象不出比自己更出众的女子该是何等风姿?才学比不过,容貌亦比不过,如今连家世也被压了一头,待关素衣入宫,她岂有活路?这些年她已把太后和众位宫妃得罪了个遍,见她失宠,这些人必会落井下石,不留余地。


当叶蓁恐惧不安时,刘氏劝慰道,“娘娘,您别胡思乱想,事情未必就那般糟糕。陛下如今尚无子嗣,只要您头一个诞下皇子,凭生育之功定也能晋封昭仪。陛下独宠您数年之久,其情分深厚岂是旁人可比?此时您一定要稳住。”


说到子嗣,叶蓁目中迅速划过一抹苦涩,却又急忙掩去,生怕母亲看出端倪。


刘氏不查,继续道,“虽说仲氏最近正为关素衣相看人家,但太后很快就会召美人入宫采选,这婚事定是不成的。我与你爹合计过后打算来一招釜底抽薪,先毁了她清白再说。”


叶蓁沉思片刻后摆手,“不可!本宫与陛下曾在边关朝夕相处过两年,虽从来猜不透他想法,却多多少少了解他的行事手腕。他既决定重用关家父子,定会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们。若在如此紧要关头,关素衣却出了事,陛下定会严查到底。你们有把握能躲过陛下的耳目吗?”


躲过霍圣哲的耳目?恐怕唯有鬼神敢答这句话。天下间,只有他不想,乃至于不屑知道的事,而没有不能知道的。


“那可怎么办?让关素衣顺顺当当地进宫?”刘氏语气焦躁。


“她绝不能进宫!”叶蓁狠狠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无力摆手,“你先回去吧,让爹切莫轻举妄动。他一个小小的太史丞,能办什么大事?”


“他的确位卑官小,但你好歹是婕妤娘娘,多向皇上吹吹枕头风,咱家不就上去了?”刘氏还要再说,却被两名大宫女请了出去。


叶蓁思忖良久,终于缓缓铺开一张宣纸,提笔向某人求助。关素衣不能入宫,那就让她嫁人便是。她给她指一桩天下罕有的好婚事,说不准,日后她还得向她磕头致谢。


落下最后一笔,叶蓁轻快地笑了。


作者有话要说: 之前有个妹子跟我说九点半要炒股,让我提前半小时发文,我差点忘记了。以后都是九点约会。入v后双更。我拔了一颗牙齿,是磨牙,所以一定要再种一颗,否则嚼不了东西。听说过程很复杂,前后要动两三次小手术,比如打麻药,割开牙床,在骨头上打一个洞,植入一颗螺丝,等伤口长好再在螺丝上套一颗烤瓷牙,前后历时四五个月。


我不知道会不会很痛,听说是因人而异,有人觉得还好,有人痛得死去活来,所以我先告诉你们一声,动手术之后的几天,如果我实在痛得受不了的话,可能会,单更。


还望大家海涵,爱你们,么么哒!


☆、故人


成功劝说母亲不要急于替自己相看人家,关素衣委实过了几天悠闲日子。这天,她正坐在暖阁内练字,丫鬟明兰走进来,手里拿着一件棉质大氅,“小姐,马车已经备好,可以出发了,夫人在前厅等您。”


因圣元帝格外推崇儒学,又在南郊闵德山建了孔庙,上行下效,这些日子前去祭拜孔圣的人络绎不绝。身为儒家学派的泰斗,关老爷子和关父当然不能落于人后,早早就吩咐仲氏烹了小羊羔肉拿去享祭。二人为表诚心,寅时一刻便提着灯笼出门,准备一步一步爬上山,把母女俩留在后面坐马车。


关素衣披上大氅,走入纷纷扬扬的雪花中,虽脚步舒缓,思绪却不停奔涌。不过一个小小的改变,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。那日祖父并未气急攻心以至于卧病在床,也未因口拙而受人讥讽嘲弄,甚至身败名裂。现在的他还是儒家学派的领jūn_rén 物,亦是受人景仰的当世文豪。父亲也不用日日守在床边侍疾,最终得了个“缩头乌龟”的诨号,从此无地自容。


而今他们以文会友,广结善缘,便是没有入仕,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。


想起上辈子祖父撑着病体前来镇北侯府替自己讨还公道,却被活生生气晕过去;想起父母坚决不愿相信赵家人的污蔑,拼得头破血流亦要让自己和离却差点被宗族除名;想起外祖父母顶着谩骂前来别院接自己回老家,关素衣眼里已是泪光盈盈。


这辈子,那些不该由她来承受的欺辱与折磨,大约已经远去了吧。思及此,她迅速眨掉眼里的泪光,朝立在廊下微笑的仲氏走去。


母女俩坐上乌蓬马车,晃晃悠悠驶向闵德山。大雪虽然还在下,却因圣元帝几次祭拜孔圣的缘故,路面早被来往铁骑踩得平平整整,亦有劳役每隔两个时辰打扫一次,并不难走。到得山脚下,马车慢慢停在路边,外面似有小女孩的哭声传来。


“怎么了?”仲氏隔着竹帘问道。


“夫人,不知谁家的马车坏了车轱辘,如今卡在半道过不去,那家的小姐冻得呜呜直哭,怪可怜的。”车夫语露怜悯。


仲氏将竹帘掀开一丝缝隙,就见前面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乌蓬马车,车夫绕来绕去,满面焦急,似乎一筹莫展。主人家怕冻着,并不敢下车,但委屈的哭声时断时续传出,的确令人揪心。


仲氏受了公爹和夫君的感染,时时用“勿以恶小而为之,勿以善小而不为”这句话鞭策自己,当即便道,“李文,你过去帮他们看看马车能否修好。桃红,你去问个安,若车里都是女眷就把她们请过来共乘。”


此时男女大防还未像后世那般严格,男女共乘一辆马车并不鲜见,所以仲氏才有此一问。关素衣将下颚磕在母亲肩膀上,顺着竹帘缝隙看去,眉头不禁微微一皱,总觉得车夫似在哪里见过,当真面熟得很。


仲氏的丫鬟桃红跑过去,隔着门帘拜了拜,又说了几句话,便有一位穿戴奢华的中年妇人挽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下来。小姑娘明眸皓齿,粉面桃腮,微红的眼角挂着两串泪珠,叫人看了又爱又怜。


仲氏只一眼就觉爱煞,忙掀开车帘唤道,“瞧这小脸都冻成什么样儿了,快上来暖暖!”竟丝毫未曾发现女儿瞬间苍白的面色。


怪道那车夫面熟得紧,却原来是故人。半息而已,关素衣已敛去异状,平静地看着踉跄走来的两人。


中年妇人和小姑娘在桃红地搀扶下爬上马车,先拜谢仲氏,继而看向关素衣,目中双双放射出惊艳的亮光。她们均与关素衣避之唯恐不及的镇北侯府颇有渊源,一个是叶蓁的母亲刘氏,一个是她的女儿赵纯熙。


即便暗中观察过关素衣多次,近距离之下,刘氏依然被她端庄内敛却又脱俗绝艳的容光所摄,心道若换个大男人进来,这会儿怕是魂都丢了,难怪陛下那般卖力地抬举关家,为她入宫造势。这样的尤物,还真不能让她进去,否则女儿便没了立足之地。


思及此,刘氏与赵纯熙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,然后装作感激涕零地与仲氏套近乎。


关素衣前世已看淡一切,这辈子自然不会被旧人旧事扰乱心神。她伸出手,缓缓倒了两杯热茶,柔声低语,“二位请。”上都上来了,她也不会无端把人撵下去。


少女身穿最素净不过的淡蓝衣裙,广袖略略一抬便露出半截纤细雪白的腕子,上面并无金银玉器点缀,却已足够华美,这华美由皮肉渗及骨血,仿似桃夭杏芳,撼人心神,难怪世人都言“美人在骨不在皮”,却原来是这个道理。而她清脆婉转的嗓音中天生就暗含一丝柔情蜜意,正常说话时还好,若像当下这般刻意放低放柔,竟连刘氏和赵纯熙这样的女子也难以招架。二人摸了摸酥麻的耳廓,这才端起茶杯道谢,垂眸啜饮时目中泻出一丝厉芒。


关素衣早已从她们的言谈举止中察觉异状,不免暗暗揣测她们的来意。凭镇北侯府的权势,怎会让嫡小姐乘坐庶民专用的乌蓬马车?她记得赵纯熙有一辆金粉朱漆装点的马车,招摇过市时格外张扬,哪像现在,竟只说自己姓赵,绝口不提“镇北侯”三个字,似乎刻意隐藏了身份。她究竟想干什么?


关素衣一面忖度一面应付赵纯熙状似天真,实则打探虚实的话,不知不觉就到了孔圣庙。一名身材颀长,气质尊贵的男子已得到仆役报信,撑伞站在门边等候,脸上满是关切之色。看见缓缓停稳的马车,他上前两步去搀扶女儿和岳母,末了隔着车帘向仲氏道谢。


看清男子俊美无俦的脸庞,仲氏好感顿生,连说不值当,应该的云云。关素衣早已戴上幂篱,从容不迫地跟随母亲下车,然后冲男子微一点头。在遇见赵纯熙的那一刻,她就知道赵陆离必定也在孔庙。赵望舒和赵纯熙这一双儿女可是赵陆离的命根子,掉一丝儿头发都会心疼许久,又岂会让他们单独出门。她与这人的婚姻从来没有深厚的感情作为铺垫,哪怕心动过,也只是一瞬间,之后便被各种各样的误解与折辱抹杀了。


今生再见,关素衣对他无爱亦无恨,自是可以从容面对。而热情爽朗的仲氏却与赵陆离攀谈起来,因此得知了他镇北侯的显赫身份。


“民妇见过侯爷,举手之劳而已,侯爷不必挂怀,祭拜仪式快开始了,容民妇先行一步。”仲氏热情的态度立刻消减,屈膝一福便想离开。关素衣自始至终未曾说话,隔着幂篱更看不清表情,但从她频频转向正门的动作可以窥见她急于离开的心情。


二人不同寻常的反应叫刘氏和赵纯熙大吃一惊。她们还以为见到赵陆离之后,关家母女定会殷勤备至地缠上来,哪料竟如此嫌弃。要知道赵陆离不但身居高位,亦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,哪怕续弦,也有不少桃李年华的女子愿意入门,甚至宗室贵女亦对他趋之若鹜。怎么关家母女俩却无动于衷呢?


原本还担心关素衣嫁入镇北侯府会妨害自己利益的赵纯熙,这会儿已从犹疑不定变成了恼怒不甘。待两人走远之后,她搂住父亲胳膊,对关素衣极尽赞美。刘氏也跟着敲边鼓,直言外孙女年纪大了,该找个主母替她张罗婚事,免得被人看不起,而外孙却还年幼,更需母亲关怀照顾云云。


赵陆离把儿女视作性命,唯恐他们受半点委屈,思及女儿婚事,又忆起总是吵着要母亲的儿子,终是意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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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程主持了祭拜孔圣的仪式,关老爷子在文人学士中的声望已达极致,下山归家后每日都有客人前来拜会,来往马车络绎不绝。自从“巧遇”刘氏与赵纯熙后,关素衣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,本对婚事有些抗拒,却一反常态的积极起来。


然而人选还未择定,镇北侯府派遣的媒人就已带着丰厚的礼物上门,连刘氏也来了好几趟,替前女婿说情。所幸关家并非那等趋炎附势之辈,以“门不当户不对”的理由断然拒绝。媒人与刘氏苦劝无果,只得悻悻回转,叫关素衣松了好大一口气。


但事情还没完,婚事被拒的消息引得赵纯熙伤心大哭,当即领着弟弟跪在父亲书房门前不肯起来。她认准了关素衣,谁劝都不听,而赵望舒在她的怂恿下也极想要一个温柔和蔼的母亲。


赵陆离想不透关素衣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,竟让女儿对她念念不忘。既已被拒绝,他也不会强求,却架不住一双儿女殷殷切切又悲伤失望的目光,偏偏连岳母刘氏也对关素衣赞赏不已,说把两个外孙交给她比交给任何人都放心。


赵陆离对“亡妻”有愧,正准备使人递信问问她的意见,她便已先行传话过来,让他多为儿女考虑。这一来一往,赵陆离终于下定决心,去了宫中求旨。而他因种种难以言说的纠葛,开国后虽身居高位,却并无实权,且很少探听朝中诸事,故而并不知道关素衣已被圣元帝钦点,不日便会入宫为妃。


☆、赐婚


未央宫中,霍圣哲大马金刀地坐在软椅上,手边堆放着许多儒家典籍,从卷边起毛的侧页可以看出,他已经翻阅过很多回了。似乎对书中的某些地方难以理解,他眉头越皱越紧,刚毅而又冷峻的脸庞露出些许烦躁之色。


白福正想劝他喝口热茶,松快松快,殿外便传来小黄门的通报声,说是镇北侯求见。


“尘光?真是稀客。宣他进来。”霍圣哲放下书,斜飞入鬓的剑眉略微挑起。自从叶蓁被送到他身边,这位昔日战友已经许久未曾与他有过交流,便是获封镇北侯也不愿参加朝会,仿佛在逃避着曾经的一切。当然,霍圣哲能够理解他的心情,作为一个男人,那确实是奇耻大辱。


赵陆离神色拘谨地走入大殿,然后毕恭毕敬行礼,目光始终低垂着,丝毫不敢直视圣颜。单看他这副惶恐的模样,任谁也想象不到他与龙椅上的男子曾是无话不谈的知己,且在战场上彼此以性命相托。


“许久不见,别来无恙?”长久的沉默过后,还是霍圣哲先开了口。


赵陆离连忙回复,因声音太低,连内功深厚的霍圣哲一时都难以听清,回忆片刻才知他说的是“一切安好”。曾经在战场上奋勇杀敌,运筹帷幄的一代将才,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眼下这副懦弱而又木讷的模样。霍圣哲对此颇为不齿,更逼视他连保全自己女人的魄力都没有,慢慢的,这份同袍之情也就变淡了。


“无事不登三宝殿。你好不容易进宫一次,定是有事求朕?”无话可说之下,霍圣哲干脆挑明。


赵陆离目露挣扎,心中更涌动着怨恨。但他不敢让这人察觉丁点异状,把本就低垂的头颅又压了压,艰涩开口,“启禀皇上,微臣此次入宫想向您求一道赐婚圣旨。”


“哦?你要续弦?”霍圣哲十分惊讶,“哪家的小姐如此矜贵,竟让你甘愿求到朕这里来?”


为了满足儿女的心愿,赵陆离刀山火海都敢闯,更何况只是忍受一些屈辱?他定了定神,答道,“启禀皇上,微臣欲求娶关老夫子的孙女关素衣。虽说她家世并不显赫,但胜在人品贵重,秉性纯善,贞静娴淑,想来定能担得起赵家宗妇之责。”


家世并不显赫?听到这一截,霍圣哲抚了抚手上的血玉扳指,眸光闪动间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。若非眼前这人是不问世事的赵陆离,他真要怀疑对方在装傻。关家恰是他宣扬儒学的标杆,日后定会高高抬起,光是赐官还不够,家中若有适龄女子也会纳入宫中,给予隆恩盛宠。如此,才好叫天下人看清楚,圣上是如何推崇儒学,而钻研儒学又能如何平步青云。


天下熙熙皆为利来,天下攘攘皆为利往,有庞大的利益作为驱使,不出三年,儒学定然能成为国学,而其余学说则会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。


但目下,赵陆离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把霍圣哲内定的“副后”截去,可说是大逆不道。殿中安静了片刻,莫说宫人胆战心惊,连白福都出了满头冷汗。若非知道镇北侯从不过问朝事,他都要怀疑这是对方在报复陛下的夺妻之仇。


霍圣哲定定看了赵陆离半晌,终是轻笑道,“你与朕有同袍之谊,这道旨意朕怎能不赐?白福,替朕磨墨。”


陛下您怎么就同意了?关小姐可是您内定的昭仪娘娘啊!白福表情错愕了一瞬又很快收敛,忙走上前磨墨。赵陆离松了一口气,待圣旨颁布下去才叩谢圣恩,回家向儿女复命。


“他怎会看上关素衣?”霍圣哲盯着男人远去的背影问道。


一名死士凭空出现,半跪拱手,“启禀皇上,赵小姐去祭拜孔圣那日因马车损毁不幸被困山脚,恰好碰见路过的关氏母女,便带她一块儿上去。自此,赵小姐对关小姐一见如故,吵着要她做母亲,镇北侯无法,只得上门提亲,被关家所拒,这才入宫求旨。”


霍圣哲挥退死士,垂眸沉吟。赵小姐,也就是叶蓁当年留下的那个女儿赵纯熙,算一算日子也该十三岁了,若无主母教养并操持,婚事恐怕有些艰难。她急于找个继母本无可厚非,但选中关素衣真是所谓的“巧合”吗?


霍圣哲走到窗边遥望甘泉宫的方向,摇头哂笑。巧合不巧合,他已无心追究,既然尘光有意从往事中挣脱,成全他又有何不可?说到底,当年也是他愧对那两人,以至于他们夫妻分离,天各一方。如今家国一统,乾坤已变,是时候向前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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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仲氏与关素衣正在家里接待几位族亲。其中一位乃关云旗堂兄的妻子,平日里最好打探消息,听说关家拒绝了镇北侯的提亲,立刻上门来当说客。


“弟妹,你可真够傻的,连镇北侯的婚事都推拒。错过了这一村,可就再没这一店了!镇北侯是什么人,你刚来燕京许是不了解,让我来跟你好生说道说道。”她抓起一把瓜子,边嗑边侃侃而谈,“镇北侯原是前朝重臣之子,因父亲蒙冤受屈,被前朝皇帝发配边疆充军。在那里,他与当今皇上无意中结识并成了莫逆之交,然后跟着他南征北战,立下汗马功劳。他如今的爵位全凭战功换来,可说是文武双全,相貌堂堂。”


“再位高权重,相貌堂堂,那也是个鳏夫,下边还有一双儿女。我的依依不给人当继室,更不做后母!”仲氏撇嘴。


“鳏夫咋啦?鳏夫也足够配咱家的门第了!”堂嫂吐出几片瓜子壳,急道,“他与皇上有同袍之情,当年溯水一战曾同生共死;嫡亲的弟弟获封荡寇将军,如今镇守边关,前程似锦。这一门双杰还不够显赫?再说了,他妻族更不得了,亡妻的双胞胎妹妹叶珍对皇上有救命之恩,眼下已位至婕妤,再上去两步就是昭仪、皇后!谁不知道叶婕妤对姐姐留下的儿女疼爱得紧,时时颁下厚赏,处处照拂有加。只要咱们依依照顾好他们,不怕在侯府站不稳脚跟。两个半大孩子,又从小没有母亲疼爱,应当很好哄,依依冰雪聪明,知书达理,定能应付。”


仲氏表情越发嫌弃,正要开口反驳,一直保持沉默的关素衣却徐徐道,“原来婶娘您也知道要想在侯府站稳脚跟,就得伺候好两个孩子。我这是去当主母,还是去当婢仆?谁人不知赵侯爷对亡妻痴情不悔,对儿女爱若性命,此时续弦,单为女儿赵纯熙将来的婚事考虑,嫁过去的女子能有什么地位,说不得用过就丢,日后常年独守空闺,苦不堪言。再者,本是赵家宗妇入门,凭什么让叶家人来相看?难道我将来还要处处被一个死人辖制不成?这门婚事婶娘若喜欢,便留给您女儿吧。”


双胞胎妹妹?关素衣垂眸冷笑,叶蓁,叶珍,这两个名字取得好,丝毫不怕知情人喊错;双胞胎这个借口找得更好,连认错这一点都完全避免,当真把当年那些烂事遮得严严实实。她不想探究叶蓁怎会掉入黄河假死脱身,更不想知道她如何改名换姓成了高高在上的叶婕妤。她只想离赵家那一屋子男盗女娼之辈远远的。


所幸爹娘和祖父对她十分疼爱,只要她不应,这门婚事就成不了。赵陆离自尊心极强,接连被拒几次,定不会再来。想当初,若非嫁入镇北侯府能解救陷于水火中的关家,她也不会轻易答应。所谓的荣华富贵、锦衣玉食,从来不是她心之所往。


女人被顶撞后有些恼怒,正想责骂几句,仲氏立即接口,“我家夫君和老爷子都是白身,位卑言轻,可不敢把女儿嫁进那样的高门深宅里去。各位大嫂,弟妹,你们请回吧,我近日微感风寒,头疼欲裂,恕不多留。”话落命桃红送客。


众位妯娌愤愤起身,陆续告辞。恰在此时,一名小黄门带着赐婚圣旨到了,把关家上下震得七荤八素,尤其是关素衣,竟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跪下,接旨时双手颤抖,皮肤冰冷。


难道这就是宿命?这辈子,哪怕她抵死不从,赵陆离也一样有办法将她推进火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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