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寄印传奇18(2 / 2)

母亲见了直皱眉,怪我没事找事。


我抹把汗,刚想说点什么,柴油机的轰鸣便碾压而来。


那天上午收了两块地。


陆永平找了三四个人帮忙,全部收成卸到家里时也才十点。


送走帮工,一干人又坐在门口继续化玉米。


有小舅在,气氛轻松了许。


他总能化解奶奶深藏在肺腑间伺机喷发而出的抱怨。


我和陆永平则是老搭档,他负责压,我负责码。


他说小林累坏了吧。


我说这算啥啊。


小舅哈哈笑:「还真没瞧出来,这大姑娘还是个干农活的好手啊。」


临开饭前张凤棠来了。


当时母亲在厨房忙活,奶奶去给前院送挡板。


老远就听到她的脚步声,嗒嗒嗒的,好一阵才到了门口。


这大忙天的,她依旧浓妆艳抹,像朵插在瓷瓶里的塑料花。


张口一句,张凤棠说:「傻子。」


我瞥了陆永平一眼,后者埋头绞着玉米苞,似乎没听见。


于是张凤棠又接连叫了两声。


小舅在一旁咧着嘴笑,我却浑身不自在,脸都涨得通红。


陆永平说:「咋?」


张凤棠说:「咋咋咋,还知道回家不?」


陆永平这才抬起了头:「急个屁,没看正忙着呢,好歹这挂弄完吧。」


张凤棠哼一声,在玉米堆旁坐了下来。


剥了几个后她说:「还是老二家的好。」


小舅直咧嘴:「哪能跟你家的比,真是越谦虚越进步,越进步越谦虚。」


张凤棠一瞪眼:「这你倒比得清楚,你哥出事儿咋也没见你这么积极的。」


「姐你这可冤枉我啦,」


小舅眉飞色舞,一个玉米棒子攥在手里舞得像个狼牙棒,「问问我哥,哪次


我没去?只能怪乔晓军那秃驴太狡猾,我俩堵了几次,也就撞了一回面,还转眼


就让这孙子给熘了。」


记得那天凉爽宜人,头顶飘荡着巨大的云朵,焚烧秸秆的浓烟却已在悄悄蔓


延。


我感到鼻子有点不透气,就发出了老牛喘气的声音。


陆永平转过身——竹耙子颠了几颠——瓮声瓮气地:「哪来那么废话?」


尔后他低头冲我笑了笑:「又忘了不是?一次少码点,四五个就行。」


「你倒不废话,就是办事儿太积极。」


张凤棠头也不回,「别扯这些,堵学校时你在哪儿?」


「我哥说堵学校,得空我就往学校奔嘛。结果我前脚刚到,后脚派出所小徐


就来了。」


小舅说着就笑了起来,还冲我眨了眨眼,「我哥也是心急,怕秃驴再开熘吧


。」


「你也就一张嘴能瞎扯。」


张凤棠哼了声,就不再说话。


爷爷坐在那儿,手脚哆嗦着,半天剥不开一个棒子。


他似是嗅到了火药味,四下张望一通,问咋回事,却没人搭理他。


一时静得可怕,远处拖拉机的隆隆声、厨房里锅碗瓢勺的碰撞声、前院奶奶


的说话声一股脑涌了过来。


半晌,张凤棠又开口了:「就是跟老二亲,从小就亲,我就不是你姐?」


「说啥呢你,」


陆永平弯腰接过我递上去的玉米,冲着门口晃了晃,「扯犊子回家扯去。」


这时母亲正好出来,喊吃饭。


她摘下围裙说:「姐你也来,都赶紧的啊,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爱劳动的。」


「不吃,家里有饭,又不是来要饭的。」


张凤棠在小板凳上扭扭屁股。


母亲拿围裙抹了把脸,轻轻地:「爸,别剥了,吃饭!」


转身又进了院子。


「吃饭好啊,」


小舅伸个懒腰,又拍拍张凤棠,「姐起来吧,干活就得吃饭,不然可便宜林


林了。」


陆永平也是哈哈笑,打竹耙子上蹦下来时肚子晃了晃:「吃吧吃吧,吃完再


走,人做有那么,总不能倒了喂猪吧?」


「那也得有猪啊,你当是以前?」


小舅搀起爷爷,对我使眼色。


张凤棠闷头坐了好一会儿,到底还是起来了。


她啪地摔了手上的玉米,指着陆永平说:「你到底还要不要家?啊?自己家


不管,别人家的事儿你这么操心?」


陆永平烟还没点上,抬胳膊蹭蹭脸:「又咋了?有话好好说,啊。」


「咋了,你说咋了?装啥装?!」


「走走走,」


陆永平把烟拿到手里,朝小舅笑笑,去捞张凤棠的胳膊,「有事儿回家说。



「妈个屄的,」


张凤棠一把甩开陆永平,「不过了,回个鸡巴家,不过了!你们那些勾当我


一清二楚!」


她脸上瞬间涌出两眼喷泉,声音却像蒙在塑料布里。


此形象过于生动,以至于让人一时无法接受。


于是陆永平一脚把张凤棠踹飞了。


后者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。


这极富冲击感的画面简直跟电影里一模一样,至今想来我都觉得夸张。


我亲姨趴在玉米堆上,半天没动静。


有一阵我怀疑她是不是死了。


母亲闻声跑了出来,刚凑过去,张凤棠就呜呜呜起来。


陆永平丢掉烟,说了声「回家」,转身就朝胡同口走去。


条件反射般,张凤棠立马爬了起来。


她一句话没说,抬腿就走。


这时胡同口已出现三三两两的人。


奶奶慌慌张张地跑来,问咋回事。


大家都沉默不语,除了爷爷。


他激动得青筋都要蹦出来,一截枯瘦的胳膊挥斥方遒般来回舞动。


遗憾的是他的声音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。


至今我记得他流淌而下的口水,扯出一条长长的丝线,像一根无限透明的琴


弦。


********************一九九八年的秋天黏稠而漫长



晚自习下课铃一响,我总忍不住往家里跑。


基本上每次都能碰见母亲,要么在车棚里,要么在校门口的柳树下。


起初她还问我请假了没,后来也懒得再问,只是叮嘱我「小心赵老师找你算


账」。


我自然不怕什么赵老师。


然而那一路上大段大段的沉默,却让我在破车上坐立难安。


记得瞪视着周遭无边的黑暗,我一口气要憋上好久。


风从新翻的土壤缝隙中窜起,拂过我汗津津的脑门,抚起母亲黑亮的长发。


偶尔一辆汽车疾驰而过,宛若夏夜池塘边转瞬即逝的萤火虫。


也只有到此时,我才会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。


路灯一如往日般木讷,环城路一如往日般漫长,我苦心经营的如簧巧舌却再


也找不回来了。


我不说话,母亲也不说,她像是十分享受这难得的清净。


有一次她突然爆笑起来。


我问咋了。


她嘴上说没事,自行车却抖得七拐八弯。


直到家门口,她才问:「你一口气憋长时间?」


我装傻说:「啥?」


她笑得直不起腰:「听你都不带换气儿,老这样还是回去练长跑得了。」


终于有一天,班主任对我说:「跟你妈商量好,要住校就住校,要回家就回


家,你别三天两头来回跑嘛。」


理所当然地,我卷铺盖滚回了家。


这为呆逼们的嘲讽术又增添了一道符咒。


而先前头上的豁口已经为我赢得了一个老秃逼的绰号。


该绰号如此响亮而又落落大方,以至于去年春节同学小聚时,大家说的一


句话都是:操,老秃逼来了。


如果说这个秋天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,那就是女教师厕所偷窥事件了。


在与受害者的丈夫同场竞技两圈后,嫌犯王伟超终被擒获于新宿舍楼肮脏的


被窝里。


据说当时他脚上的回力鞋都没来得及脱下来。


王伟超为此获得了一个记大过处分,理由嘛——夜不归宿。


秋天结束之前,邴婕也消失不见。


听说是去了沉阳。


对此我几乎毫无觉察。


直到有一天发现好久没见过她,我才一阵惊慌失措。


于是大家告诉我邴婕转校了。


他们惊讶地说:「你竟然不知道?」


我当然不知道。


我只知道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学校附近的八路公交站台。


我蹬着破车到邮局取最新一期的《通俗歌曲》。


远远地,她就朝我微笑,洁白得不像话。


我慢悠悠地骑了过去,就像慢悠悠地驶过了苍白而粗鄙的青春期。


我目不斜视,以至于再也记不起她的模样。


陆永平再没到过家里来,至少在父亲出狱之前。


倒是张凤棠来过一次。


记得当时大豆还晾在走廊下,每次我经过时它们都要噼啪作响。


张凤棠给爷爷奶奶提了两兜鸡蛋,说是农忙要注意身体,然后就拐到我们院


里来。


我正呆在厨房吃饭,客厅的说话声却听得真真切切。


张凤棠在为上次的事道歉。


她说自己大的没有大的样,真是不会做人。


我亲姨前脚刚走,奶奶就跑了过来。


犹豫半晌,她压低声音说:「凤兰啊,你该不会真对不住和平了吧?」


期中考试后的那个下午,神使鬼差地,我跑到村祠堂打球。


正飞扬跋扈,勐然瞥见母亲打养猪场方向而来,我突然就一个激灵。


顾不得球场上的吆喝声,我立马钻到了人群里。


然而条条大路通罗马,方向又能说明什么呢?后来养猪场我也去过一次,这


个巨大的扁平建筑不知何时已空空荡荡。


只有那些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窗提醒我,这里曾经存放过某样东西。


而那辆烂嘉陵又是何时不见的呢?我死活想不起来。


陆永平好像再没骑过它。


在以后的岁月里,偶尔我眼前也会浮现出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。


还有那些雨夜,它醉汉般卧倒在梧桐下的泥泞里,被雨滴敲打得叮叮作响,


恍若地底的知了猴又要倾巢而出了。


记得拆线的二天,母亲给我洗头。


她抱怨我的头发真是臭不可闻,洗发水打了一次又一次却老是不起沫。


当顺脸而下的水终于没有那股咸味时,母亲才算心满意足。


她转身去给我取毛巾,因为隔着澡盆,不得不弯下了腰。


我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,就看到了她噘起的屁股。


一时间,脑后的伤口又不可抑制地跳跃起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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